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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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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近鄉情更怯,然而這幾日在船上,明鏡眼見著明誠一切如常,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,該吃飯吃飯,該睡覺睡覺,她讓明誠陪她說話,明誠也和往常無異。

明誠沒有反應,明鏡自己心裏卻越來越沒有底了。

“大姐,他又不是小孩子了,你操心那麽多做什麽?他自有自己的想法。”

明樓看著大晚上跑來自己船艙不讓自己睡覺的長姐,有些無奈。

“我不操心還指著你?”明鏡越想越慌,“他回去……是不是就在方家了,以後就……”

“他敢!”明樓放下杯子,“我打斷……”

“誰打斷誰的腿啊?這點出息!”明鏡戳明樓的腦門,“人家也有大哥父親……”

“我說了多少次了我才是他大哥。”明樓被明鏡說得也有些憤憤然,“大姐,你就安心睡覺去!帶阿誠過來,是認親,不是扔了他,你慌什麽?而且這二十年,你還不是老圍著明臺轉?我帶大的孩子,我自己知道。”

“喲呵,誰帶大誰?”明鏡向來對明樓這副說辭鄙視得要命,“一日沒有阿誠,我看你吃飯都不會了……”

明誠在門外,收回了想敲門的手。一時想笑,一時又想哭。

他的長兄,他的長姐。

他何德何能。得此家人。

明誠要回來的消息,是上船之前遞給方家的。

方孟韋一臉山崩地裂的表情,不敢相信自己的那條所謂的“軍統秘密線路”,居然收到了明誠發來的消息。

方家查明誠,明誠自然也能查方家。方孟韋那點小手段,在明誠眼裏,連把戲都不算。

家裏自然一派喜氣洋洋的。

木蘭原先最開心,後來仔細想想,覺得不對——

“有什麽好樂的呀,看看小哥不就知道三哥長什麽樣了麽?”

木蘭管明誠叫三哥,本來方孟敖讓她改口叫方孟韋二哥,明誠小哥,木蘭改不過來,方孟韋也覺得別扭。

“長得一樣,其他不一樣。”方步亭一張報紙翻來覆去地看,掩飾著心裏的情緒洶湧,“船是早上八點到岸的吧……現在十點鐘……”

“爸,你今天早上都問了十遍了。”方孟韋其實也坐不住,“要不我出去看看?”

“人家初到重慶,又是姐弟三個一起來的,總要先安頓下來才能過來。”程小雲說道,“我看看是不是晚一點做午飯……”

“小嫂子,不用你做。”謝培東說道,“明誠在上海這麽多年,應該還是習慣本幫菜,讓李媽做吧。”

程小雲不是上海人,西餐倒是做得不錯,“不是說他在國外也呆了許久了麽……”

家裏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祥和的氣氛了。

方孟敖插不上話,聽著家人一句接一句,都是對小弟的盼望和期待。

李媽在燒菜,廚房裏傳來紅燒肉的香味,濃油赤醬,酥軟溫香。

明鏡之前曾經把一些產業轉移到了重慶,來之前,捎了信,於是家裏的下人和幾個管理產業的經理早早就來碼頭接人了。

明鏡記掛著明臺,但是也知道不好貿然相見。而且此行,最重要的還是明誠家裏的事情。

“東西給他們拿去。”明鏡挽著明誠的手,拍拍他的背,“哥哥和姐姐,陪你先去方家一趟吧。”

明鏡有私心,不說“回家”。

“大姐,”明誠頓了一下,“您先和大哥去安頓下來,之後我再去安排見明臺的事情……方家那邊……”

他不願意長姐長兄陪著他一起去。

那邊是盼子心切的血緣親人,這邊是養育自己的兄姐,如父如母,那樣的場景,明鏡明樓,都會傷心的。

“他自己去。”明樓摟過明鏡,“讓阿誠自己去處理。認祖歸宗也好,見兄長父親也好。只一句話,你上了明家的族譜,我永遠都是你大哥,大姐,永遠都是你大姐。”

明鏡別過臉去,“晚上……記得回來,我們一家人,還有明臺,好好吃個飯。”

明誠一直在碼頭邊站著,看著明鏡明樓慢慢遠去。

他的大姐,害怕失去他。而他,也害怕失去他們。

那個人,是他的大哥,更是……愛人。

明誠知道方家的地址,縱使不知道,重慶裏找方家也是易事。

他扣低了帽子,裹緊了風衣,朝著三十年未曾謀面的親人前去。

方孟韋想過很多次,自己和同胞兄弟會怎麽見面。

獨獨沒有想到,是這樣,毫無防備地,一開門,就對上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。

明誠孑然一人,提著個箱子,穿著一身挺括的風衣,垂著長圍巾,帽子擱在小臂上捧著,芝蘭玉樹一樣,站在他的面前。

“你……我……那什麽……”

明誠自然認得孟韋,總不能連自己的臉都不認得,淺淺地笑開,“孟韋。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方孟韋一下子雙手拍上了明誠的肩膀,然後,一把抱住了明誠,“我……我是你哥。”

木蘭真的像火箭發射一樣,從二樓連滾帶爬地沖了下來,“三哥回來啦!三哥回來啦!”小姑娘一把推開了方孟韋,整個人毫不客氣地掛在了明誠的脖子上,雙腿就盤上了明誠,“三哥……”

明誠嚇一跳,扔了箱子,抱緊了木蘭。

心裏的最後一道界限,粉碎無蹤。

哪怕數十年未曾謀面,哪怕數十年的生死不曾相知,家人,永遠就是家人,抱在懷裏,全都是骨肉相連的滾燙溫度。

“三哥不要哭。”木蘭用手背蹭蹭明誠的臉,“這是你的家呀。”

方步亭,謝培東,程小雲,方孟敖,都下來了,方步亭坐著,他們站著。

明誠抱著木蘭往屋子裏走,木蘭緊緊地貼著明誠的脖子。

方步亭想過很多個夜晚,自己該如何和這個得不到半點方家庇護的幼子見面。

所有的怨恨,不諒解,指責,哪怕是唾罵,他都肯全部接受。他問心有愧。

然而明誠走到了他的面前,放下了木蘭,撩起了風衣的下擺,直直地跪下了,跪在了他這個半點父親責任都沒有盡到的人的面前。

“父親。”

一聲父親。

數十年隱忍的辛苦,終究是爆發了。方步亭略微低著頭,摘下了眼鏡,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,老淚縱橫,痛哭失聲。

“我……對不起你……”方步亭想去摸摸幼子的臉,明誠靠了上去。

“家國艱難,骨肉流散,不獨明誠與父親而已。”明誠的眼睛像鹿,大,卻清澈,卸去了所有的偽裝,清深卻靈透,“我怨恨命運,不怨恨父親。”

他膝行退後幾步,跪拜到底,像之前,在明家宗祠前,跪拜祖輩父輩一樣。

這也是他的父輩。

方步亭看著明誠低下去,觸碰地面的頭。他情願幼子是記恨他的。

這樣會不會少一些愧疚?

木蘭在身後怔怔的,“三哥……大爸哭了。”

“爸爸是高興。”方孟韋看著明誠,又看看方孟敖,覺得視線有些模糊。

他也高興。也哭。大哥是這樣,姑爹是這樣,大家都是這樣的。

20

父子,兄弟,親人,有人是失而覆得,有人是求之終得。

明誠一一拜過家裏的長輩,姑爹,小媽,兄長,孟韋是他同胞,兩人便相擁。木蘭要跪下給明誠磕頭,被明誠攔住了,從腋下伸手把她提溜起來放在沙發上。

“難得家裏的混世魔王那麽老實。”方孟韋笑,“小弟坐。”

明誠很不習慣,方孟韋他一眼就能看個透徹,是個比當初的明臺還要剔透無瑕的人,何況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,管自己叫“小弟”。

方步亭讓明誠坐在他的身邊,拉著他的手,感慨萬千,滿腹心言,卻不知道從何說起。最終只是拍著他的肩膀,“比孟韋瘦些……看起來,過得也辛苦些。”

“辛苦是辛苦,誰人活著,不辛苦。”明誠看著老父的眼睛,“可是我從來不委屈。”

他從小,對父親這個名詞,就沒有任何的概念。

孤兒院裏照顧他的是嬤嬤,後來桂姨領養他,他那幾年幸福的日子裏,覺察了“母親”的意味。後來進了明家,明樓是長兄,是引路人,是燈塔,是信仰,卻絕對不可能是“父親”。

長兄如父。卻不是真正的父親。

父親是這樣的麽?

明誠活了半輩子,八面玲瓏,見過無數的人,帶過無數的面皮。此刻他的父親,在他的眼前,毫無偽裝,三十年的心酸,愧悔,甚至是無助,統統都擺在了他的面前。

“明家待你好……我知道。”方步亭吸了一口氣,他摩挲著明誠的手,明誠的手有繭子,他知道那是長年握槍留下的,骨節分明,細長的手,像藝術品一樣,從手腕到指腹,修長挺直,沒有一絲多餘的肉,“我是說,你這些年的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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